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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不離人間而嚮往道境:

莊子正視人生,因所見無非「殊死者相枕也,桁楊者相推也,刑戮者相望也」(〈在宥〉),率獸食人,其言:「人之生也,固若是芒乎」(〈齊物論〉),人一出生與物相刃相靡,每天面對外界拉扯,或為名,或為利,失去了真性而迷失,故要求回歸真我。人生短暫如白駒過隙,行盡如馳。

〈人間世〉:「夫乘物以遊心,託不得已以養中,至矣」、「我內直而外曲……內直者,與天為徒也……外曲者,與人之為徒也、「形莫若就,心莫若和」、「就不欲入,和不欲出。形就而入,且為顛為滅,為崩為蹶」、「天下有大戒二:其一,命也;其一,義也。子之愛親,命也,不可解於心;臣之事君,義也,無適而非君也,無所逃於天地之間。是之謂大戒」。

〈德充符〉:「不足以滑和」、「內保之而外不蕩」、「有人之形,無人之情。有人之形,故群於人無人之情,故是非不得於身。眇乎小哉,所以屬於人也!謷乎大哉,獨成其天」、「吾所謂無情者,言人之不以好惡內傷其身,常因自然而不益生也」。

〈大宗師〉:「知天之所為,知人之所為者,至矣」。

〈應帝王〉:「至人之用心若鏡,不將不迎,應而不藏,故能勝物而不傷」。

天地:「體性抱神,以遊世俗之間者」。

〈繕性〉:「喪己於物,失性於俗者,謂之倒置之民」。

〈秋水〉:「行殊乎俗,不多辟異;為在從眾,不賤佞諂」。

〈山木〉:「乘道德而浮遊則不然。无譽无訾,一龍一蛇,與時俱化,而无肯專為;一上一下,以和為量,浮遊乎萬物之祖;物物而不物於物,則胡可得而累邪、「形莫若緣,情莫若率。緣則不離,率則不勞;不離不勞」、「虛己以遊世」。

〈田子方〉:「入乎淵泉而不濡,處卑細而不憊,充滿天地,既以與人,己愈有」。

〈知北遊〉:「古之人,外化而內不化,今之人,內化而外不化,與物化者,一不化者也」、「聖人處物不傷物,不傷物者,物亦不能傷也。唯無所傷者,為能與人相將迎。

〈則陽〉:「其於人也,樂物之通而保己焉」。

〈外物〉:「唯至人乃能遊於世而不僻,順人而不失己」。

〈天下〉:「獨以天地精神相往來,而不傲倪萬物,不譴是非,以與世俗處」、「可謂稠適而上遂矣」。

三、斥莊、排莊:

(一)《莊子.逍遙遊》載:「惠子謂莊子曰:『子之言,大而無用,眾所同去也。』」

(二)《荀子.解蔽》:「莊子蔽於天而不知人。」。

(三)漢代揚雄《法言‧問道》認為莊子「罔君臣之義」、〈義疏〉「莊、楊蕩而不法」。

(四)東漢班固著〈難莊論〉,已佚。

(五)何晏:「鬻莊軀,放玄虛,而不周乎時變。

(六)嵇含〈弔莊周文〉指當時「戶詠恬曠之辭,家畫老莊之象」為「借玄虛以助溺,引道德以自獎」,使莊生「生處巖岫之居,死寄彫楹之屋」為托非其所。

(七)干寶《晉紀‧總論》:「又加之以朝寡純德之士,鄉乏不二之老,風俗淫僻,恥尚失所,學者以莊老為宗而黜六經,談者以虛薄為辯而賤名檢,行身者以放濁為通而狹節信,進仕者以苟得為貴而鄙居正,當官者以望空為高而笑勤恪

(八)其若講修仙養生的葛洪,批評莊子「或復齊死生,謂無異以存活為徭役,以殂歿為休息,其去神仙,已千億里矣,豈足耽玩哉?」(《抱朴子.釋滯》)又本儒術,認為「老莊之意不急」,〈用刑篇〉指出「嘉老、莊之誕談,然而為政莫能錯刑,……道家之言,高則高矣,用之則弊,遼落迂闊,譬猶干將不可以縫線,巨象不可使捕鼠。」緊接著對老莊之說寖盛所引至之頹風,嚴詞批判。〈刺驕篇〉:「古人所謂通達者,謂通於道德,達於仁義耳;豈通乎褻黷而達於邪淫哉」。〈疾謬〉則指出時人「誣引老莊,貴於率任」以不拘檢括為體道。

(九)劉琨〈答盧諶書〉:「昔在少壯,未嘗檢括。遠慕老莊之齊物。近嘉阮生之放曠。」而在經喪亂後,「然後知耼周之為虛誕,嗣宗之為妄作也。

(十)陶侃:「老莊浮華,非先王之法言而不敢行。君子當正其衣冠,攝其威儀,何有亂頭養望自謂宏達邪!」(《世說.政事》注引)

(十一)王羲之〈蘭亭集序〉:「固知一死生為虛誕,齊彭殤為妄作」。

(十二)《晉書.韓伯傳》:「陳郡周勰為謝安主簿,居喪廢禮,崇尚莊老,脫落名教,韓伯斥之。

聞一多《古典新義.莊子》中云:魏晉之間,莊子的聲勢忽然浩大起來,崔譔首先給他作注,跟著向秀、郭象、司馬彪、李頤都注《莊子》,像魔術似的,莊子忽然佔據了那全時代的身心,他們的生活、思想、文藝,整個文明的核心是莊子。」

四、達莊、隱莊、廢莊:

(一)阮籍以通達莊義而作〈達莊論〉,為性之所致的會意之言,以「大方」之家諷刺「一曲」之士,藉以抨擊禮法士之作智造巧,實造成上下相殘的禍首。且以「致意」統「分處」,伸張理想人格與無君思想,若〈大人先生傳〉曰:「死生為一貫,是非為一條,……彼六經之言,分處之教也;莊周之云,致意之辭也。大而臨之,則至極無外;小而理之,則物有其制。夫守什五之數,審左右之名,一曲之說也;循自然,小一作性。天地者,寥廓之談也。……名利之途開,則忠信之誠薄;是非之辭著,則醇厚之情爍也。故至道之極,混一不分,同為一體,得乃當作得失無聞。……大均淳固,不貳其紀,清靜寂寞,空豁以俟,善惡莫之分,是非無所爭,故萬物反其所而得其情也。」並發揮莊子齊物思想,言:「天地生于自然,萬物生于天地。自然者無外,故天地名焉;天地者有內,故萬物生焉,當其無外,誰謂異乎?當其有內,誰謂殊乎?」(〈達莊論〉)唯「自然一體」,返本歸一,萬物始得其性,而逍遙一世。

(二)向秀注《莊》,出以「隱解」之方法,《晉書.向秀傳》載其:「清悟有遠識,少為山濤所知,雅好老莊之學。莊周著內外數十篇,歷世才士雖有觀者,莫適論其旨統也,秀乃為之隱解,發明奇趣,振起玄風,讀之者超然心悟,莫不自足一時也。惠帝之世,郭象又述而廣之,儒墨之迹見鄙,道家之言遂盛焉。」當時解莊者皆以「顯解」,故莫得旨統,而向秀以「隱解」法注莊,所謂「隱解」乃採「寄言出義」法,另發議論,就自己之神會加以演繹,而別開生面。後郭象更張皇幽渺,取向秀義「述而廣之」,發明奇趣,其注《莊》序云:「夫莊子者,可謂知本矣。故未始藏其狂言。言雖無會而獨應者也。夫應而非會,則雖當無用,言非物事,則雖高不行。與夫寂然不動,不得已而後起者,固有間矣。」又於〈大宗師〉:「芒然徬徨乎塵垢之外,逍遙乎無為之業」下注云:「所謂無為之業,非拱默而已;所謂塵垢之外,非伏於山林也」、「夫與內冥者,遊於外也。獨能遊外以冥內,任萬物之自然,使天性各足而帝王道成,斯乃畸於人而侔於天也」、「故聖人常遊外以冥冥字依趙諫議本改。下同。世德堂本上冥字誤作私,下冥字誤作弘。內,無心以順有,故雖終日揮見字依世德堂本改。形而神氣無變,俯仰萬機而淡然自若。」〈逍遙遊注〉:「若獨亢然立乎高山之頂,非夫人有情於自守,守一家之偏尚,何得專此!此故俗中之一物,而為堯之外臣耳」、「夫小大雖殊,而放於自得之場,則物任其性,事稱其能,各當其分,逍遙一也,豈容勝負於其間哉?」〈馬蹄注〉:「聞無為之風,遂云行不如臥;何其往而不返哉!斯失乎莊生之旨遠矣。」,又指出「若謂拱默乎山林之中而後得稱無為者,此莊老之談所以見棄於當塗。」(〈逍遙遊注〉)可見郭象《莊子注》正在彌縫《莊子》虛無之層面,其標自生獨化說、適性逍遙說、性得而齊說、迹冥圓融說、無心順有說,此可稱為「廣莊」。明代高櫈作《郭子翼莊》,則郭象莊注在莊學史上可稱之為「翼莊」,即輔翼莊子。馮夢禎《續歸有光南華真經評注》:「注莊者,郭子玄而下凡數十家,而精奧淵深,其高處有發莊義所未及者,莫如子玄氏。蓋莊文日也,子玄之注月也,諸家繁星也,甚則爝火螢光也。……昔人云:『非郭象注莊子,乃莊子注郭象』,知言哉!故言向、郭有「廣莊」、「翼莊」的貢獻,以其將文本的意域放大,其所生發、展開的意涵,雖古今評價不一,但無不折服其圓通。

(三)王坦之〈廢莊論〉之所由作在「非時俗放蕩,不敦儒術」,其言:「夫獨構之唱,唱虛而莫和;無感之作,義偏而用寡……其言詭譎,其義恢誕。君子內應,從我游方之外,眾人因藉之以為弊薄之資。然則天下之善人少,不善人多,莊子之利天下也少,害天下也多,故曰魯酒薄而邯鄲圍,莊生作而風俗頹。」此指出任誕之士假莊子為護身符,以成放蕩之行。〈廢莊論〉之作旨在崇教化、斥放蕩,以禮法為不可或缺,又言:「先王知人情之難肆,懼違行以致訟,悼司徹之貽悔,審褫帶之所緣,故陶鑄群生,謀之未兆,每攝其契,而為節焉。使夫敦禮以崇化,日用以成俗,誠存而邪忘,利損而競息,功成遂事,百姓皆曰我自然。」王坦之標「體遠用近」、「德備膺教」,以補莊學之缺失,因「玄遠」易被利用,此文名為「廢莊」,而實在「定莊」,重為治之道在兼內外,而其所標的聖人功化實為「自然」至公,視仁義禮教為出乎人情,故合於自然。

五、結論:

莊學之精蘊在轉俗成真,透過層層的工夫修為,提其神於太虛而俯之,終與道為一,以此用於待人處世遂能通達無滯。歷代士人因慕莊、效莊而得其餘緒,或有移其智慧,以調適上遂,亦有效其形迹而流於落拓。故或凡通於道達於德,通於理想,然亦有通於放濁、通於褻瀆,在行為上之放恣,戴逵〈放達為非道論〉,明辨竹林之為放與元康之為放的差別,即基於此。

「達解」點化精義,而「隱解」則能造成歧意,以其脫離原意,而能勾勒出隱藏未發之新意,故雖為原莊的歧出,但也因能配合時代另造新解,而使莊學大為流行,故亦可稱為「廣莊」、「翼莊」,蓋忠於原典則囿於陳說而無法衍生新意,以其解讀符合當代潮流,寄言出意而使莊學形成風潮,振起玄風。若郭象將原莊之「轉俗成真」智慧變為「順世隨俗」,成為「阿世哲學」,其有意無意的誤解文本,實乃《莊子》之罪人,但以其推廣《莊子》,故亦為莊學之功臣。如支愍度標出「心無義」,雖為「權且救饑」而開新意,但對佛義造成扭曲,故功過集於一身。郭象「隱莊」將至人「乘天地之正」一轉為「順萬物之性」,「御六氣之變」解為「游變化之徒」,以玄同彼我為能事,遂使轉俗成真之智下委為所遇斯乘,順世隨俗。其「性各自足」之論,流衍於魏晉則為賣弄一己之聲光,此殷浩之高喊「寧作我」!劉惔之以第一流人乃「正在吾輩」,此雖喚起個性自覺,卻因不講求生命的提升轉化,不在修養工夫上落實,以致於合理化現實,於是耽於眼前的享樂,安於現狀,眾人泛染莊子竟未得其正視生命之莊嚴而流於浮虛,尸祿耽寵,此廢莊之所以產生也。

要之,效莊而流於放恣情性者,實乃「援莊」而「誣莊」之流,而「達莊」乃摘其精神意趣,加以發揮,藉之以奔放情思,這是借他人的酒杯澆自己胸中的塊壘,卻具有「揚莊」之功。至「隱解」莊子則為勾勒潛在之義理,突破文本之框限,郭象為闡述其「上知造物無物,下知有物之自造」及「明內聖外王之道」的學說,在吸收當時玄學「貴無」、「崇有」的議論後,自標新義,此使莊子決然換了面目的「新莊學」,深深的影響到後代,一直到明代的袁宏道作《廣莊》,仍多本郭象之新說。緣向郭新義,在補莊子「無為」之弊,無形中也有「匡莊」的功勞。

從歷代「黜莊」之論多就其剽剝儒墨,疏略日常人道事理,脫離現實,自私其身,未盡公民責任,而流於虛無上指責,則郭象之「翼莊」實有可取處。至於王坦之的「廢莊」,則有「導莊」、「正莊」之意,一可辨「誣引」莊子而作達之偽,一可力挽莊學流於虛玄之弊,是正其不正,使歸於正,此為莊學得以健康發展的保證。從達莊、隱莊到廢莊,實可見莊義之廣傳衍盛到氾濫,而急須導正的過程。

 

※ 助理補充:演講所拍攝的照片請參閱相簿區,至於演講過程錄影將隨後上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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