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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讀文獻:王邦雄〈道家思想的倫理空間─論莊子「命」、「義」的觀念〉,收錄於王邦雄《二十一世紀的儒道》,台北:立緒文化,1999,頁213-237

一、人倫理序的價值自覺

 1.所謂「倫理」,是安立人際關係的差等理序。人與人之間,遠近的差等關係是「倫」,對等的親疏態度是「理」,由血緣的遠近決定情意的親疏,遠則疏,近則親,親近而疏遠,此一人倫理序,稱之為「倫理」。

 2.本文是作者試圖透過道家虛無智慧的開發來給出儒家人倫理序的存活空間,化解倫常禮教的負面效應,而保存人倫理序的正面功能。

二、道法自然與道隱無名的倫理空間

 

 1.儒家的人文化成之道,安放在「必也正名乎」(《論語‧子路》)的人倫理序中,以主體生命為核心,往外輻射而構成的人際關係網路,由血緣遠近的位階排名來決定親疏的差等理序。對道家而言,「道行之而成,物謂之而然」(《莊子‧齊物論》),人生道路與生命價值內涵是一體而不可分。

 

2.《莊子‧齊物論》有所謂的「八德」,其一是「有倫有義」,有人際關係的倫,就有應世態度的義,這是人心對自家生命的執著而起的分別,此如〈應帝王〉所說的「以己出經式義度」,而判之為「欺德也」,屬於負面的意義。帝王家以自身為範本來規定行為的法式與價值的量度,有如天經地義般責求天下人聽從遵行。此「以己出」的倫義經義對天下人而言,卻是「治外乎」,本質上是外鑠我也的生命斲傷,傷損了人的天真本德。

 

3.老莊對儒家倫理價值源頭的仁,有深刻的反思與批判。《老子‧三十八章》:「失德而後仁。」《莊子‧齊物論》:「仁常而不成。」人是人文有心,德是自然無心,仁常是有心有名的分別,〈齊物論〉:「其分者,成也;其成也,毀也」也就是「道之所以虧,愛之所以成」。

 

4.執著分別是名,《莊子‧人間世》:「德蕩乎名,知出乎爭。」名號的分別出乎心知的執著,名也者,相軋也,知也者,爭之器也」,心知名號是人間世相軋爭逐的利器。師心好名,執而不化,就算是堯,亦「南面而不釋然」(《莊子‧齊物論》,因執著分別是困苦,也是負累。

 

5.《莊子‧養生主》:「為善無近名,為惡無近刑」,善惡的分別是名,分別所帶出來的爭逐是刑,刑已傷害了生命的本真,故只有超離在善惡之上,才能找回生命的質樸天真,知止是名號止於實在,人文止於原初本有的自然。人文化成與人倫理序的有心有為,僅是可道可名,道法自然與道隱無名的無心無為,才是常道常名。《老子‧十九章》:「絕仁棄義,民復孝慈。」老子並不在實有層上反對儒家的仁心德行,而是在作用層上,通過不仁、絕棄的化解工夫,道法自然又道隱無名,讓德行從名號的桎梏中解放而回歸自然的真實。《老子‧三十八章》:「上德不德,是以有德。」、《莊子‧齊物論》:「大道不稱,……大仁不仁。」此中所說的不道(稱)、不德、不仁,皆是作用層的化解工夫,且在化解中超越,而成全實有層上更真常的道、更崇高的德,與更開闊的仁。

 

6.從「絕聖而後聖功全」、「棄德而後仁德厚」(王弼《老子微旨例略》)之作用的保存,從「有生於無」的實現原理來看,道家思想的虛無智慧,正可以給出儒家倫理的生存空間。此外如《莊子‧養生主》「庖丁解牛」的寓言,牛體結構等從人際關係網的複雜而微妙,不過牛體既結構而成,總有空隙,解開牛體的糾結芝芳,卻在解開自我的執著,以自我無厚之刀刃,透入天下有間之牛體,則「恢恢乎其於遊刃,必有餘地矣。」此餘地正是從無心無名釋放而出的倫理空間。

 

三、不可解的「命」與無所逃的「義」

 

 1.人生是自我走入天下,自我有限而天下複雜,莊子說「天下有大戒二」,意謂人間行走,有兩大難關,云:「其一命也,其一義也。子之愛親,命也,不可解於心;臣之事君,義也,無適而非君,無所逃於天地之間,是之為大戒。(《莊子‧人間世》)自我是命,天下是義,命是天生本有,義是人間遇合。前者是家族親人間的天倫,後者是天下人間的人倫,故命不可離,而義則可離。

 

 2.「吾生也有涯」是命,「而知也無涯」是義,前者是天生的真實,後者卻屬人為的造作。莊子對生命困苦的省思,不重在「一受其成形,不亡以待盡」的形軀命限,而重在「其形化,其心與之然」(《莊子‧齊物論》)的心知困擾,故不以父母生成的才氣說命,反而以「子之愛親」來界定命,沒有兒女不在父母的愛中成長,故子之愛親堪稱與生俱來且深植於心,是心的自我認取,當然不可解且解不開。在子之愛親的命限之外,還得面對人與人間是是非非的義。人間正義,是君上主宰,臣下僅能依據義度行事。不論臣下是何等身分,在何處落腳,總有君上的義等在那裡,反正都改變不了臣之事君的格局,無所逃也逃不掉。

 

 3.天生本有的不可解,與人間遇合的無所逃,就人生的困苦而言卻老是牽連纏結,難以分開。莊子云

 「死生存亡,窮達貧富,賢與不肖,毀譽飢渴寒暑,是事之變,命之行也。日夜相代乎前,而知不能規乎其始者也。」(〈德充符〉)

「知人之死生存亡,禍福壽夭,期以歲月旬日若神。」(〈應帝王〉) 

死生存亡與賢不肖,是天生本有的命之行,而窮達貧富,禍福壽夭毀譽,包括挨饑受凍,是人間遇合的事之變,不過命之行不離事之變,兩者重疊交錯且不分日夜圍繞在人生命之週遭。

 

4. 「不足以滑和,不可入於靈府,使之和豫通而不失於兌,使日夜無隙,而與物為春,是接而生時乎心者也,是之謂才全。」(《莊子‧德充符》)才性是存全天真,關鍵在無心無執著,心無期待亦沒有壓力,永保此心的虛淨空靈,不僅無傷天真,且與萬物交接而無間隔,而「才全」的境界,源自於「德不形」的工夫。「德者,成和之修也;德不形者,物不能離也。」(同上引)才全之德,成於心和的修養,而心和的修養來自德不形。德不形於外,不與物相刃相靡而內斂涵藏。

  

5.認同不可解的命較為容易,接受無所逃的義遠為困難。莊子的妙道在把人間遇合的義當作天生本有的命,把後天的不公正視同天生的不平等,以命來包容義,以不可解來化解無所逃。儒家孟子不說無所逃,反以修身盡道來翻轉超越,因為儒家有心志在承擔理想;道家無心重在解除負累。

 

 四、修行無有─君父威權的自我解消

 

 1.莊子將儒家倫理的父子之親與君臣之義下降至「命」限的層次,實則是「自事其心」的修養,解消了不可解與無所逃的不得已與無奈何。

 

2.人間世的「命」、「義」兩大戒,到了〈大宗師〉有了理念的突破:「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人之有所不得與,皆物之情也。彼特以天為父,而身猶愛之,而況其卓乎;人特以有君之愈乎己,而身猶死之,而況其真乎!」生死晝夜皆是命,皆天生自然,皆非人力所得參與或扭轉。莊子開拓了卓於「父」的天道,真於「君」的真君之形上天地,給出精神無待的自在空間。

 

3..老莊思想並沒有終結倫理、顛覆禮教的意圖,而在給出自在無待的空間。「以刑為體,以禮為翼,以知為時,以德為循。」(〈大宗師〉),人生在世,此身有限而人間複雜,化解處世之道,端在無心放開,自在天真,就在以禮為翼中以德為循,在倫理禮制間,不失本德天真。

 

4.所謂「修行無有」,即是所修所行皆在把禮制不一的「有」的執著(人我之間的障隔)化消,以「無」化解「有」,以化解的作用保存倫理的實有,化解給出心靈的空間。

五、一體皆大、同步求新的新倫理

1.在新舊觀念轉接的關鍵時刻,人倫還是常道,或許透過道家的無心無為,可以化解君父威權,開發道法自然的自在天地,給出無待自得的倫理空間。

 

【問題與討論】試以兩百字以內陳述道家思想在現代社會的價值與意義。(範圍:老子、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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