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達生〉

(八十六)醉者墜車

角色:人物(子列子、關尹)
篇旨:至人神全,莫之能害。神是以氣為依附憑藉對象的,氣守而神限,神全則無隙可乘,無隙可乘則可以任意游行於萬物之間而物莫能傷,所以養神必以守住「純氣」為先決條件
原文:子列子問關尹曰:「至人潜行不窒,蹈火不熱,行乎萬物之上而不慄。請問何以至於此?」關尹曰:「是純氣之守也,非知巧果敢之列。居,予語女!凡有貌象色者,皆物也,物與物何以相遠?夫奚足以至乎先?是色而已。則物之造乎不形而止乎无所化。夫得是而窮之者,物焉得而止焉!彼將處乎不淫之度,而藏乎无端之紀,遊乎萬物之所終始,壹其性,養其氣,合其德,以通乎物之所造。夫若是者,其天守全,其神无郤,物奚自入焉!夫醉者之墜車,雖疾不死。骨節與人同而犯害與人異,其神全也,乘亦不知也,墜亦不知也,死生驚懼不入乎其胷中,是故𨕣物而不慴。彼得全於酒而猶若是,而況得全於天乎?聖人藏於天,故莫之能傷也。復讎者不折鏌干,雖有忮心者不怨飄瓦,是以天下平均。故无攻戰之亂,无殺戮之刑者,由此道也。不開人之天,而開天之天,開天者德生,開人者賊生。不厭其天,不忽於人,民幾乎以其真。」(頁633~頁638)

(八十七)駝子捕蟬

角色:人物(痀僂者、仲尼)
篇旨:專心一志,聚精會神,萬物無不克。痀僂丈人開始學習累丸,尚屬於有意運用心志的階段;及至身如「厥株拘」、臂若「槁木之枝」(內忘有「我」),與「唯蜩翼之知」(外忘有物」,則使心志專一到物我兩忘,臻於無為之道
原文:仲尼適楚,出於林中,見痀僂者承蜩,猶掇之也。仲尼曰:「子巧乎!有道邪?」曰:「我有道也。五六月累丸二而不墜,則失者錙銖;累三而不墜,則失者十一;累五而不墜,猶掇之也。吾處身也,若厥株拘;吾執臂也,若槁之枝;雖天地之大,萬物之多,而唯蜩翼之知。吾不反不側,不以萬物易蜩之翼,何為而不得!」孔子顧謂弟子曰:「用志不分,乃凝於神。其痀僂丈人之謂乎!」(頁639~頁641)

(八十八)船夫駕舟

角色:人物(顏淵、仲尼)
篇旨:以操舟、賭注作比喻,凡是能忘掉利害得失的人,其精神必會閑散自得,而外物是不能傷害他的
原文:顏淵問仲尼曰:「吾嘗濟乎觴深之淵,津人操舟若神。吾問焉,曰:『操舟可學邪?』曰:『可。善遊者數能。若乃夫沒人,則未嘗見舟而便操之也。』吾問焉而不吾告,敢問何謂也?」仲尼曰:「善遊者數能,忘水也。若乃夫沒人之未嘗見舟而便操之也,彼視淵若陵,視舟之覆猶其車卻也。覆卻萬方陳乎前而不得入其舍,惡往而不暇!以瓦注者巧,以鉤注者憚,以黃金注者殙。其巧一也,而有所矜,則重外也。凡外重者內拙。」(頁641~頁642)

(八十九)養生若牧羊

角色:人物(田開之、周威公)
篇旨:養生應內精外形並重。養生之道在於內外不偏而「柴立其中央」,從單豹享年七十而張毅行年四十來看偏養其外者致禍為甚,最後取喻於衽席、飲食之間,為偏養外形者特加一鞭
原文:田開之見周威公,威公曰:「吾聞祝腎學生,吾子與祝腎游,亦何聞焉?」田開之曰:「開之操拔篲以侍門庭,亦何聞於夫子!」威公曰:「田子无讓,寡人願聞之。」開之曰:「聞之夫子曰:『善養生者,若牧羊然,視其後者而鞭之。』」威公曰:「何謂也?」田開之曰:「魯有單豹者,巖居而水飲,不與民共利,行年七十猶有嬰兒之色;不幸遇餓虎,餓虎殺而食之。有張毅者,高門縣薄,无不走也,年四十而有內熱之病以死。豹養其內而虎食其外,毅養其外而病攻其內。此二子者,皆不鞭其後者也。」仲尼曰:「无入而藏,无出而陽,柴立其中央。三者若得,其名必極。夫畏塗者,十殺一人,則父子兄弟相戒也,必盛卒徒而後敢出焉,不亦知乎!人之所取畏者,衽席之上,飲食之閒;而不知為之戒者,過也。」(頁644~頁647)

(九十)祝宗人說彘

角色:人物(祝宗人)
篇旨:諷權貴人物逐權位而取禍。貪圖權貴之人為豬設想時,則寧願辭卻祝宗人的豢而不厭於糟糠之間,為自己設想時,卻寧願獲取軒冕而身陷囹圄中
原文:祝宗人玄端以臨牢筴,說彘曰:「汝奚惡死?吾將三月㹖汝,十日戒,三日齊,藉白茅,加汝肩尻乎彫俎之上,則汝為之乎?」為彘謀,曰不如食以糠糟而錯之牢筴之中,自為謀,則苟生有軒冕之尊,死得於腞楯之上、聚僂之中則為之。為彘謀則去之,自為謀則取之,所異彘者何也?(頁648)

(九十一)桓公見鬼患病

角色:人物(桓公、管仲)
篇旨:心神不寧而患病,心神釋然而病癒
原文:桓公田於澤,管仲御,見鬼焉。公撫管仲之手曰:「仲父何見?」對曰:「臣无所見。」公反,誒詒為病,數日不出。齊士有皇子告敖者曰:「公則自傷,鬼惡能傷公!夫忿滀之氣,散而不反,則為不足;上而不下,則使人善怒;下而不上,則使人善忘;不上不下,中身當心,則為病。」桓公曰:「然則有鬼乎?」曰:「有。沈有履,竈有髻。戶內之煩壤,雷霆處之;東北方之下者,倍阿鮭蠪躍之;西北方之下者,則泆陽處之。水有罔象,丘有峷,山有夔,野有彷徨,澤有委蛇。」公曰:「請問,委蛇之狀何如?」皇子曰:「委蛇,其大如轂,其長如轅,紫衣而朱冠。其為物也,惡聞雷車之聲,則捧其首而立。見之者殆乎霸。」桓公辴然而笑曰:「此寡人之所見者也。」於是正衣冠與之坐,不終日而不知病之去也。(頁650~頁654)

(九十二)紀渻子養鬥雞

角色:動物(雞)
篇旨:養神之理。大智若愚,大勇若懼,以虛凝之心自處,則不為外物所傷(守氣藏神)
原文:紀渻子為王養鬬雞。十日而問:「雞已乎?」曰:「未也,方虛憍而恃氣。」十日又問,曰:「未也,猶應嚮景。」十日又問,曰:「未也,猶疾視而盛氣。」十日又問,曰:「幾矣,雞雖有鳴者,已无變矣,望之似木雞矣,其德全矣。異雞无敢應者,反走矣。」(頁654~頁655)

(九十三)呂梁泳者

角色:人物(孔子、丈夫)
篇旨:安習成性。順從自然本性行事,就不會與萬物有所牴觸、為物所傷,此為養生者之妙道
原文:孔子觀於呂梁,縣水三十仞,流沫四十里,黿鼉魚鱉之所不能游也。見一丈夫遊之,以為有苦而欲死也,使弟子並流而拯之。數百步而出,被髮行歌而游於塘下。孔子從而問焉,曰:「吾以子為鬼,察子則人也。請問,蹈水有道乎?」曰:「亡,吾无道。吾始乎故,長乎性,成乎命。與齊俱入,與汨偕出,從水之道而不為私焉。此吾所以蹈之也。」孔子曰:「何謂始乎故,長乎性,成乎命?」曰:「吾生於陵而安於陵,故也;長於水而安於水,性也;不知吾所以然而然,命也。」(頁656~頁658)

(九十四)梓慶削木為鐻

角色:人物(魯侯、梓慶)
篇旨:成器之理。養生妙道在於守氣、靜心、全神,內忘有我,外忘有物,以自己的本然之心萬物的自然之性
原文:梓慶削木為鐻,鐻成,見者驚猶鬼神。魯侯見而問焉,曰:「子何術以為焉?」對曰:「臣工人,何術之有!雖然,有一焉。臣將為鐻,未嘗敢以耗氣也,必齊以靜心。齊三日,而不敢懷慶賞爵祿;齊五日,不敢懷非譽巧拙;齊七日,輒然忘吾有四枝形體也。當是時也,无公朝,其巧專而外骨消,然後入山林,觀天性;形軀至矣,然後成見鐻,然後加手焉;不然則已。則以天合天,器之所以疑神者,其是與!」(頁658~頁659)

(九十五)東野稷御馬

角色:人物(魯莊公、顏闔)
篇旨:凡事應順乎自然,不可勉強而為。以馬為喻,說明追逐無幻之智,必會精盡神疲,以至於敗,凡養生者,以此為鑑
原文:東野稷以御見莊公,進退中繩,左右旋中規。莊公以為文弗過也。使之鉤百而反。顏闔遇之,入見曰:「稷之馬將敗。」公密而不應。少焉,果敗而反。公曰:「子何以知之?」曰:「其馬力竭矣,而猶求焉,故曰敗。」(頁660~頁661)

(九十六)工倕畫圖

角色:人物(工倕)
篇旨:忘適之適。工倕不依乎規矩,內不用心思,而手指宕然獨運,有神工之妙,養生當以適性全神為本,以拘於規矩法度等人為桎梏為末
原文:工倕旋而蓋規矩,指與物化而不以心稽,故其靈臺一而不桎。忘足,屨之適也;忘要,帶之適也;知忘是非,心之適也;不內變,不外從,事會之適也;始乎適而未嘗不適者,忘適之適也。(頁662)

(九十七)扁子論至人之德

角色:人物(孫休、子扁慶子)
篇旨:以孫休為例,繼以養鳥為喻,感嘆多像孫休一樣,款啟寡聞,舉動張皇,牢騷滿腹,實在難與談論養生至道
原文:有孫休者,踵門而詫子扁慶子曰:「休居鄉不見謂不脩,臨難不見謂不勇。然而田原不遇歲,事君不遇世,賓於鄉里,逐於州部,則胡罪乎天哉?休惡遇此命也?」扁子曰:「子獨不聞夫至人之自行邪?忘其肝膽,遺其耳目,芒然彷徨乎塵垢之外,逍遙乎无事之業,是謂為而不恃,長而不宰。今汝飾知以驚愚,脩身以明汙,昭昭乎若揭日月而行也。汝得全而形軀,具而九竅,无中道夭於聾盲跛蹇而比於人數,亦幸矣,又何暇乎天之怨哉!子往矣!」孫子出,扁子入,坐有閒,仰天而歎。弟子問曰:「先生何為歎乎?」扁子曰︰「向者休來,吾告之以至人之德,吾恐其驚而遂至於惑也。」弟子曰:「不然。孫子之所言是邪?先生之所言非邪?非固不能惑是。孫子所言非邪?先生所言是邪?彼固惑而來矣,又奚罪焉!」扁子曰:「不然。昔者有鳥止於魯郊,魯君說之,為具太牢以饗之,奏九韶以樂之。鳥乃始憂悲眩視,不敢飲食。此之謂以己養養鳥也。若夫以鳥養養鳥者,宜棲之深林,浮之江湖,食之以委蛇,則平陸而已矣。今休,款啟寡聞之民也,吾告以至人之德,譬之若載鼷以車馬,以樂鴳鐘鼓也。彼又惡能无驚乎哉!」(頁663~頁666)

二十、〈山木〉

(九十八)木以不材壽

角色:動、植物(大木、雁)
篇旨:處世之道,與時俱化。遠禍全身之道,在於泯滅有形之跡,材與不材付之兩忘,浮游於大道的至虛之境
原文:莊子行於山中,見大木,枝葉盛茂。伐木者止其旁而不取也。問其故,曰:「无所可用。」莊子曰:「此木以不材得終其天年。」夫子出於山,舍於故人之家。故人喜,命豎子殺雁而烹之。豎子請曰:「其一能鳴,其一不能鳴,請奚殺?」主人曰:「殺不能鳴者。」明日,弟子問於莊子曰:「昨日山中之木,以不材得終其天年;今主人之雁,以不材死。先生將何處?」莊子笑曰:「周將處乎材與不材之間。材與不材之間,似之而非也,故未免乎累。若夫乘道德而浮遊則不然。无譽无訾,一龍一蛇,與時俱化,而无肯專為;一上一下,以和為量,浮遊乎萬物之祖;物物而不物於物,則胡可得而累邪!此神農 黃帝之法則也。若夫萬物之情,人倫之傳,則不然。合則離,成則毀;廉則挫,尊則議,有為則虧,賢則謀,不肖則欺,胡可得而必乎哉!悲夫!弟子志之,其唯道德之鄉乎!」(頁667~頁668)

(九十九)豐狐文豹以皮亡身

角色:人物(市南宜僚、魯侯)
篇旨:捐國棄民,去欲虛己,游心於大道之鄉,就能使憂慮冰釋
原文:市南宜僚見魯侯,魯侯有憂色。市南子曰:「君有憂色,何也?」魯侯曰:「吾學先王之道,脩先君之業;吾敬鬼尊賢,親而行之,无須臾離居;然不免於患,吾是以憂。」市南子曰:「君之除患之術淺矣!夫豐狐文豹,棲於山林,伏於巖穴,靜也;夜行晝居,戒也;雖飢渴隱約,猶且胥疏於江湖之上而求食焉,定也;然且不免於罔羅機辟之患。是何罪之有哉?其皮為之災也。今魯國獨非君之皮邪?吾願君刳形去皮,洒心去欲,而遊於无人之野。南越有邑焉,名為建德之國。其民愚而朴,少私而寡欲;知作而不知藏,與而不求其報;不知義之所適,不知禮之所將。猖狂妄行,乃蹈乎大方;其生可樂,其死可葬。吾願君去國捐俗,與道相輔而行。」君曰:「彼其道遠而險,又有江山,我无舟車,奈何?」市南子曰:「君无形倨,无畱居,以為君車。」君曰:「彼其道幽遠而无人,吾誰與為鄰?吾无糧,我无食,安得而至焉?」市南子曰:「少君之費,寡君之欲,雖无糧而乃足。君其涉於江而浮於海,望之而不見其崖,愈往而不知其所窮。送君者皆自崖而反,君自此遠矣!故有人者累,見有於人者憂。故堯非有人,非見有於人也。吾願去君之累,除君之憂,而獨與道遊大莫之國。方舟而濟於河,有虛船來觸舟,雖有惼心之人不怒;有一人在其上,則呼張歙之;一呼而不聞,再呼而不聞,於是三呼邪,則必以惡聲隨之。向也不怒而今也怒,向也虛而今也實。人能虛己以遊世,其孰能害之!」(頁670~頁675)

(一百)北宮奢賦斂為鐘

角色:器物(鐘)
篇旨:做任何事都應順應自然,不可強求,事情就能迅速完成
原文:北宮奢為衛靈公賦斂以為鐘,為壇乎郭門之外,三月而成上下之縣。王子慶忌見而問焉,曰:「子何術之設?」奢曰:「一之閒,无敢設也。奢聞之,『既彫既琢,復歸於朴。』侗乎其无識,儻乎其怠疑;萃乎芒乎,其送往而迎來;來者勿禁,往者勿止;從其彊梁,隨其曲傅,因其自窮,故朝夕賦斂而毫毛不挫,而況有大塗者乎!」(頁676~頁677)

(一零一)甘井先竭

角色:動物(東海之鳥)
篇旨:不死之道:去功與名。人游世間必須忘功忘名,去其矜能炫智之心,方可遠禍
原文:孔子圍於陳 蔡之間,七日不火食。大公任往弔之,曰:「子幾死乎?」曰:「然。」「子惡死乎?」曰:「然。」任曰:「予嘗言不死之道。東海有鳥焉,其名曰意怠。其為鳥也,翂翂翐翐,而似无能;引援而飛,迫脅而棲;進不敢為前,退不敢為後;食不敢先嘗,必取其緒。是故其行列不斥,而外人卒不得害,是以免於患。直木先伐,甘井先竭。子其意者飾知以驚愚,脩身以明汙,昭昭乎如揭日月而行,故不免也。昔吾聞之大成之人曰:『自伐者无功,功成者墮,名成者虧。』孰能去功與名而還與眾人!道流而不明,居得行而不名處;純純常常,乃比於狂;削迹捐勢,不為功名。是故无責於人,人亦无責焉。至人不聞,子何喜哉!」孔子曰:「善哉!」辭其交遊,去其弟子,逃於大澤,衣裘褐,食杼栗;入獸不亂羣,入鳥不亂行。鳥獸不惡,而況人乎!(頁679~頁683)

(一零二)棄千金之璧

角色:人物(孔子、子桑雽)
篇旨:以利合者,禍患相棄,以天屬者,患難相共。形莫若就,情莫若率(隨順自然自與外物相合不離,坦誠率真就不煩勞心安排)
原文:孔子問子桑雽曰:「吾再逐於魯,伐樹於宋,削迹於衛,窮於商 周,圍於陳 蔡之間。吾犯此數患,親交益疏,徒友益散,何與?」子桑雽曰:「子獨不聞假人之亡與?林回棄千金之璧,負赤子而趨。或曰:『為其布與?赤子之布寡矣;為其累與?赤子之累多矣;棄千金之璧,負赤子而趨,何也?』林回曰:『彼以利合,此以天屬也。』夫以利合者,迫窮禍患害相棄也;以天屬者,迫窮禍患害相收也。夫相收之與相棄亦遠矣,且君子之交淡若水,小人之交甘若醴;君子淡以親,小人甘以絕。彼无故以合者,則无故以離。」孔子曰:「敬聞命矣!」行翔佯而歸,絕學捐書,弟子无挹於前,其愛益加進。異日,桑雽又曰:「舜之將死,真泠禹曰:『汝戒之哉!形莫若緣,情莫若率。緣則不離,率則不勞;不離不勞,則不求文以待形;不求文以待形;固不待物。』」(頁684~頁686)

(一零三)莊子衣弊履穿

角色:動物(猿)
篇旨:安貧樂道:批判社會現實的黑暗
原文:莊子衣大布而補之,正緳係履而過魏王。魏王曰:「何先生之憊邪?」莊子曰:「貧也,非憊也。士有道德不能行,憊也;衣弊履穿,貧也,非憊也;所謂非遭時也。王獨不見夫騰猿乎?其得楠梓豫章也,攬蔓其枝而王長其間,雖羿、蓬蒙不能眄睨也。及其得柘棘枳枸之間也,危行側視,振動悼慄,此筋骨非有加急而不柔也,處勢不便,未足以逞其能也。今處昏上亂相之間,而欲无憊,奚可得邪?此比干之見剖心徵也夫!」頁(687~頁688)

(一零四)孔子窮於陳蔡

角色:人物(孔子、顏回)
篇旨:處逆境當怡然自然(無入而不自得):游世者不可厭惡困窮也不可希求利達,應安然順應自然變化
原文:孔子窮於陳 蔡之間,七日不火食,左據槁木,右擊槁枝,而歌猋氏之風,有其具而无其數,有其聲而无宮角,木聲與人聲,犂然有當於人之心。顏回端拱還目而窺之。仲尼恐其廣己而造大也,愛己而造哀也,曰:「回,无受天損易,无受人益難。无始而非卒也,人與天一也。夫今之歌者其誰乎?」回曰:「敢問无受天損易。」仲尼曰:「飢渴寒暑,窮桎不行,天地之行也,運物之泄也,言與之偕逝之謂也。為人臣者,不敢去之。執臣之道猶若是,而況乎所以待天乎?」「何謂无受人益難?」仲尼曰:「始用四達,爵祿並至而不窮,物之所利,乃非己也,吾命其在外者也。君子不為盜,賢人不為竊。吾若取之,何哉!故曰,鳥莫知於鷾鴯,目之所不宜處,不給視,雖落其實,棄之而走。其畏人也,而襲諸人間,社稷存焉爾。」「何謂无始而非卒?」仲尼曰:「化其萬物而不知其禪之者,焉知其所終?焉知其所始?正而待之而已耳。」「何謂人與天一邪?」仲尼曰:「有人,天也;有天,亦天也。人之不能有天,性也。聖人晏然體逝而終矣!」頁(690~頁694)

(一零五)螳螂捕蟬

角色:動物(螳螂、蟬)
篇旨:無論順逆,皆應戒慎恐懼,莫得意忘形,以虛己忘利為游世原則
原文:莊周遊於雕陵之樊,睹一異鵲自南方來者。翼廣七尺,目大運寸,感周之顙而集於栗林。莊周曰:「此何鳥哉,翼殷不逝,目大不覩?」蹇裳躩步,執彈而留之。覩一蟬,方得美蔭而忘其身;螳蜋執翳而搏之,見得而忘其形;異鵲從而利之,見利而忘其真。莊周怵然曰:「噫!物固相累,二類相召也。」捐彈而反走,虞人逐而誶之。莊周反入,三日不庭。藺且從而問之,「夫子何為頃間甚不庭乎?」莊周曰:「吾守形而忘身,觀於濁水而迷於清淵。且吾聞諸夫子曰:『入其俗,從其俗。』今吾遊於雕陵而忘吾身,異鵲感吾顙,遊於栗林而忘真,栗林虞人以吾為戮,吾所以不庭也。」(頁695~頁698)

(一零六)美醜二妾

角色:人物(美醜二妾)
篇旨:行賢而去自賢之行,凡有矜伐之心而不能虛己者,必受到人們的輕視
原文:陽子之宋,宿於逆旅。逆旅人有妾二人,其一人美,其一人惡,惡者貴而美者賤。陽子問其故,逆旅小子對曰:「其美者自美,吾不知其美也;其惡者自惡,吾不知其惡也。」陽子曰:「弟子記之!行賢而去自賢之行,安往而不愛哉!」(頁699~頁700)

二十一、〈田子方〉

(一零七)東郭順子道貌自然

角色:人物(東郭順子、田子方、魏文侯)
篇旨:貌合自然,順乎本性。稱讚領悟天道者「人貌而天虛,緣而葆真,清而容物」的純真本性,貶斥儒家的「聖知之言、知義之行」如「土梗」之糟粕
原文:田子方侍坐於魏文侯,數稱谿工。文侯曰:「谿工,子之師邪?」子方曰:「非也,无擇之里人也;稱道數當,故无擇稱之。」文侯曰:「然則子无師邪?」子方曰:「有。」曰:「子之師誰邪?」子方曰:「東郭順子。」文侯曰:「然則夫子何未嘗稱之?」子方曰:「其為人也真,人貌而天,虛緣而葆真,清而容物。物无道,正容以悟之,使人之意也消。无擇何足以稱之!」子方出,文侯儻然終日不言,召前立臣而語之曰:「遠矣,全德之君子!始吾以聖知之言仁義之行為至矣,吾聞子方之師,吾形解而不欲動,口鉗而不欲言。吾所學者直土埂耳,夫魏真為我累耳!」(頁701~頁703)

(一零八)溫伯雪子、仲尼、僕人

角色:人物(溫伯雪子)
篇旨:體悟之人,忘言得理,溫伯雪子抱真全性,仲尼求見而忘言,旨在說明,體現在溫伯雪子身上的真道,有不可言傳之妙
原文:溫伯雪子適齊,舍於魯。魯人有請見之者,溫伯雪子曰:「不可。吾聞中國之君子,明乎禮義而陋於知人心。吾不欲見也。」至於齊,反舍於魯,是人也又請見。溫伯雪子曰:「往也蘄見我,今也又蘄見我,是必有以振我也。」出而見客,入而歎。明日見客,又入而歎。其僕曰:「每見之客也,必入而歎,何耶?」曰:「吾固吿子矣:『中國之民,明乎禮義而陋乎知人心。』昔之見我者,退退一成規,一成矩,從容一若龍,一若虎,其諫我也似子,其道我也似父,是以歎也。」仲尼見之而不言。子路曰:「吾子欲見溫伯雪子久矣。見之而不言,何邪?」仲尼曰:「若夫人者,目擊而道存矣,亦不可以容聲矣!」(頁704~頁706)

(一零九)唐肆求馬

角色:動物(馬)、人物(孔子、顏淵)
篇旨:宇宙事物,瞬息萬變(天地日益變化,萬古常新,流而不息)
原文:顏淵問於仲尼曰:「夫子步亦步,夫子趨亦趨,夫子馳亦馳;夫子奔逸絕塵,而回瞠若乎後矣!」夫子曰:「回,何謂邪?」曰:「夫子步,亦步也;夫子言,亦言也;夫子趨,亦趨也,夫子辯,亦辯也;夫子馳,亦馳也;夫子道,回亦言道也;及奔逸絕塵而回瞠若乎後者,夫子不言而信,不比而周,无器而民滔乎前,而不知所以然而已矣。」仲尼曰:「惡!可不察與!夫哀莫大於心死,而人死亦次之。日出東方而入於西極,萬物莫不比方,有目有趾者,待是而後成功,是出則存,是入則亡。萬物亦然,有待也而死,有待也而生。吾一受其成形,而不化以待盡,效物而動,日夜无隙,而不知其所終;薰然其成形,知命不能規乎其前。丘以是日徂。吾終身與汝交一臂而失之,可不哀與!女殆著乎吾所以著也。彼已盡矣,而女求之以為有,是求馬於唐肆也。吾服女也甚忘,女服吾也亦甚忘。雖然,女奚患焉!雖忘乎故吾,吾有不忘者存。」(頁704~頁709)

(一一零)老聃神遊物初

角色:昆蟲(水蟲)、動物(草獸)、人物(孔子、老聃、顏回)
篇旨:游心於物初之境:要游心於物之初,必須以先忘禍福、外生死為前提
原文:孔子見老耼,老耼新沐,方將被髮而乾,慹然似非人。孔子便而待之,少焉見,曰:「丘也眩與?其信然與?向者先生形體掘若槁木,似遺物離人而立於獨也。」老耼曰:「吾遊心於物之初。」孔子曰:「何謂邪?」曰:「心困焉而不能知,口辟焉而不能言。嘗為汝議乎其將。至陰肅肅,至陽赫赫。肅肅出乎天,赫赫發乎地;兩者交通成和而物生焉,或為之紀而莫見其形。消息滿虛,一晦一明,日改月化,日有所為,而莫見其功。生有所乎萌,死有所乎歸,始終相反乎无端而莫知乎其所窮。非是也,且孰為之宗!」孔子曰:「請問遊是。」老耼曰:「夫得是,至美至樂也。得至美而遊乎至樂,謂之至人。」孔子曰:「願聞其方。」曰:「草食之獸不疾易藪,水生之蟲不疾易水,行小變而不失其大常也,喜怒哀樂不入於胷次。夫天下也者,萬物之所一也。得其所一而同焉,則四支百體將為塵垢,而死生終始將為晝夜而莫之能滑,而況得喪禍福之所介乎!棄隸者若棄泥塗,知身貴於隸也,貴在於我而不失於變。且萬化而未始有極也,夫孰足以患心!已為道者解乎此。」孔子曰:「夫子德配天地,而猶假至言以修心,古之君子,孰能脫焉?」老耼曰:「不然。夫水之於汋也,无為而才自然矣。至人之於德也,不修而物不能離焉。若天之自高,地之自厚,日月之自明,夫何脩焉!」孔子出,以告顏回曰:「丘之於道也,其猶醯雞與!微夫子之發吾覆也,吾不知天地之大全也。」(頁711~頁717)

(一一一)魯少儒士

角色:人物(莊子、魯哀公)
篇旨:魯國儒服而冠者為假儒,明道之儒者一人
原文:莊子見魯哀公。哀公曰:「魯多儒士,少為先生方者。」莊子曰:「魯少儒。」哀公曰:「舉魯國而儒服,何謂少乎?」莊子曰:「周聞之,儒者冠圜冠者,知天時;履句屨者,知地形;緩佩玦者,事至而斷。君子有其道者,未必為其服也;為其服者,未必知其道也。公固以為不然,何不號於國中曰:『无此道而為此服者,其罪死!』」於是哀公號之五日,而魯國无敢儒服者。獨有一丈夫儒服而立乎公門。公即召而問以國事,千轉萬變而不窮。莊子曰:「以魯國而儒者一人耳,可謂多乎?」(頁717~頁718)

(一一二)奚舜心無爵祿死生

角色:人物(百里奚、秦穆公、有虞氏)
篇旨:心無爵祿死生,非常人之所能及(爵祿、死生不入於心者,其自然真性必然完好無損,雖無心求道而真道自至)
原文:百里奚爵祿不入於心,故飯牛而牛肥,使秦穆公忘其賤,與之政也。有虞氏死生不於於心,故足以動人。(頁719)

(一一三)宋元君召史畫圖

角色:人物(宋元君、史、真畫者)
篇旨:真畫者一人:表面宣揚莊子反對拘於形跡的自然道觀,而在客觀上則說明善畫者「神閑氣定,意在筆先」
原文:宋元君將畫圖,眾史皆至,受揖而立;舐筆和墨,在外者半。有一史後至者,儃儃然不趨,受揖不立,因之舍。公使人視之,則解衣般礡臝。君曰:「可矣,是真畫者也。」(頁719)

(一一四)姜太公釣魚

角色:動物(魚)
篇旨:蹈虛無為就能與真道契合,雖不求有功而功自成
原文:文王觀於臧,見一丈夫釣,而其釣莫釣;非持其釣有釣者也,常釣也。文王欲舉而授之政,而恐大臣父兄之弗安也;欲終而釋之,而不忍百姓之无天也。於是旦而屬之大夫曰:「昔者寡人夢見良人,黑色而預,乘駁馬而偏朱蹄,號曰:『寓而政於臧丈人,庶幾乎民有瘳乎!』」諸大夫蹵然曰︰「先君王也。」文王曰:「然則卜之。」諸大夫曰︰「先君之命,王其无它,又何卜焉!」遂迎臧丈人而授之政。典法无更,偏令无出。三年,文王觀於國,則列士壞植散羣,長官者不成德,斔斛不敢入於四竟。列士壞植散羣,則尚同也;長官者不成德,則同務也;斔斛不敢入於四竟,則諸侯无二心也。文王於是焉以為大師,北面而問曰:「政可以及天下乎?」臧丈人昧然而不應,泛然而辭,朝令而夜遁,終身无聞。顏淵問於仲尼曰:「文王其猶未邪?又何以夢為乎?」仲尼曰:「默,汝无言!夫文王盡之也,而又何論剌焉!彼直以循斯須也。」(頁720~頁723)

(一一五)伯昏無人論射箭

角色:人物(列禦寇、伯昏無人)
篇旨:至德之人處安危之境而能淡然自得,必須內守大道,外忘一切,在任何情況下,都能「不射之射」出神入化
原文:列禦寇為伯昏无人射,引之盈貫,措杯水其肘上,發之,適矢復沓,方矢復寓。當是時,猶象人也。伯昏无人曰:「是射之射,非不射之射也。嘗與汝登高山,履危石,臨百仞之淵,若能射乎?」於是无人遂登高山,履危石,臨百仞之淵,背逡巡,足二分垂在外,揖禦寇而進之。禦寇伏地,汗流至踵。伯昏无人曰:「夫至人者,上闚青天,下潛黃泉,揮斥八極,神氣不變。今汝怵然有恂目之志,爾於中也殆矣夫!」(頁724~頁725)

(一一六)孫叔敖不計毀譽

角色:人物(肩吾、孫叔熬、孔子)
篇旨:孫叔敖善於守真全性,不以得失而攖心,富貴來去自然,得失非我,故無喜憂
原文:肩吾問於孫叔敖曰:「子三為令尹而不榮華,三去之而無憂色。吾始也疑子,今視子之鼻間栩栩然,子之用心獨奈何?」孫叔敖曰:「吾何以過人哉!吾以其來不可卻也,其去不可止也。吾以為得失之非我也,而无憂色而已矣。我何以過人哉!且不知其在彼乎,其在我乎?其在彼邪?亡乎我;在我邪?亡乎彼。方將躊躇,方將四顧,何暇至乎人貴人賤哉!」仲尼聞之曰:「古之真人,知者不得說,美人不得濫,盜人不得劫,伏戲 黃帝不得友。死生亦大矣,而无變乎己,況爵祿乎!若然者,其神經乎大山而無介,入乎淵泉而不濡,處卑細而不憊,充滿天地,既以與人,己愈有。」(頁726~頁727)

(一一七)凡未始亡

角色:人物(楚王、凡君)
篇旨:存亡在於心之所措,天下無存亡(存亡在我,不以得失為念)
原文:楚王與凡君坐,少焉,楚王左右曰凡亡者三。凡君曰:「凡之亡也,不足以喪吾存。夫『凡之亡不足以喪吾存』,則楚之存不足以存存。由是觀之,則凡未始亡而楚未始存也。」(頁728)

二十二、〈知北遊〉

(一一八)智者不言

角色:人物(知、無為謂、狂屈、黃帝)
篇旨:無為無謂才能體現大道的全真之美。大道是虛無的,只有不著一毫有為之跡的人,才能得道
原文:知北遊於玄水之上,登隱弅之丘,而適遭无為謂焉。知謂无為謂曰:「予欲有問乎若:何思何慮則知道?何處何服則安道?何從何道則得道?」三問而无為謂不答也。非不答,不知答也。知不得問,反於白水之南,登狐闋之上,而睹狂屈焉。知以之言也問乎狂屈。狂屈曰:「唉!予知之,將語若。」中欲言而忘其所欲言。知不得問,反於帝宮,見黃帝而問焉。黃帝曰:「无思无慮始知道,无處无服始安道,无從无道始得道。」知問黃帝曰:「我與若知之,彼與彼不知也,其孰是邪?」黃帝曰:「彼无為謂是也,狂屈似之;我與汝終不近也。夫知者不言,言者不知,故聖人行不言之教。道不可致,德不可至。仁可為也,義可虧也,禮相偽也。故曰,『失道而後德,失德而後仁,失仁而後義,失義而後禮。禮者,道之華而亂之首也。』故曰,『為道者日損,損之又損之以至於无為,无為而无不為也。』今已為物也,欲復歸根,不亦難乎!其易也,其唯大人乎!生也死之徙,死也生之始,孰知其紀!人之生,氣之聚也;聚則為生,散則為死。若死生為徒,吾又何患!故萬物一也,是其所美者為神奇,其所惡者為臭腐;臭腐復化為神奇,神奇復化為臭腐。故曰『通天下一氣耳。』聖人故貴一。」知謂黃帝曰:「吾問无為謂,无為謂不應我,非不我應,不知應我也。吾問狂屈,狂屈中欲告我而不我告,非不我告,中欲告而忘之也。今予問乎若,若知之,奚故不近?」黃帝曰:「彼其真是也,以其不知也;此其似之也,以其忘之也;予與若終不近也,以其知之也。」狂屈聞之,以黃帝為知言。(頁729~頁734)

(一一九)初生之犢

角色:動物(牛)、人物(齧缺、被衣)
篇旨:道純真無知,如初生之犢,形若槁骸,心若死灰,只有無心的人,才能夠真正領悟虛無的大道
原文:齧缺問道乎被衣,被衣曰:「若正汝形,一汝視,天和將至;攝汝知,一汝度,神將來舍。德將為汝美,道將為汝居,汝瞳焉如新生之犢而无求其故!」言未卒,齧缺睡寐。被衣大說,行歌而去之,曰:「形若槁骸,心若死灰,真其實知,不以故自持。媒媒晦晦,无心而不可與謀。彼何人哉!」(頁737~頁738)

(一二零)舜問丞於道

角色:人物(舜、丞)
篇旨:大道生於無,處於虛,人們只能體悟,而不能據有,一切皆天地之彊陽氣也
原文:舜問乎丞:「道可得而有乎?」曰:「汝身非汝有也,汝何得有夫道?」曰:「吾身非吾有也,孰有之哉?」曰:「是天地之委形也;生非汝有,是天地之委和也;性命非汝有,是天地之委順也;孫子非汝有,是天地之委蛻也。故行不知所往,處不知所持,食不知所味。天地之強陽氣也,又胡可得而有邪!」(頁739)

(一二一)老聃論至道

角色:人物(老聃、孔子)
篇旨:道體虛無,不可明言,但卻充滿於天地之間。
原文:孔子問於老耼曰:「今日晏閒,敢問至道。」老耼曰:「汝齊戒,疏?而心,澡雪而精神,掊擊而知!夫道,窅然難言哉!將為汝言其崖略。夫昭昭生於冥冥,有倫生於无形,精神生於道,形本生於精,而萬物以形相生;故九竅者胎生,八竅者卵生。其來无迹,其往无崖,无門无房,四達之皇皇也。邀於此者,四肢彊,思慮恂達,耳目聰明。其用心不勞,其應物无方。天不得不高,地不得不廣,日月不得不行,萬物不得不昌,此其道與!且夫博之不必知,辯之不必慧,聖人以斷之矣。若夫益之而不加益,損之而不加損者,聖人之所保也。淵淵乎其若海,魏魏乎其終則復始也,運量萬物而不匱。則君子之道,彼其外與!萬物皆往資焉而不匱,此其道與!中國有人焉,非陰非陽,處於天地之間,直且為人,將反於宗。自本觀之,生者,喑醷物也。雖有壽夭,相去幾何?須臾之說也。奚足以為堯 桀之是非!果蓏有理,人倫雖難,所以相齒。聖人遭之而不違,過之而不守。調而應之,德也;偶而應之,道也;帝之所興,王之所起也。人生天地之間,若白駒之過郤,忽然而已。注然勃然,莫不出焉;油然漻然,莫不入焉。已化而生,又化而死。生物哀之,人類悲之。解其天弢,墮其天(上失下衣),紛乎宛乎,魂魄將往,乃身從之。乃大歸乎!不形之形,形之不形,是人之所同知也,非將至之所務也,此眾人之所同論也。彼至則不論,論則不至。明見无值,辯不若默。道不可聞,聞不若塞。此之謂大得。」(頁741~頁747)

(一二二)每下愈況

角色:人物(東郭子、莊子)
篇旨:道無所不在:以螻蟻、稊稗、瓦甓、屎溺為例,說明大道無所不在
原文:東郭子問於莊子曰:「所謂道,惡乎在?」莊子曰:「无所不在。」東郭子曰:「期而後可。」莊子曰:「在螻蟻。」曰:「何其下邪?」曰:「在稊稗。」曰:「何其愈下邪?」曰:「在瓦甓。」曰:「何其愈甚邪?」曰:「在屎溺。」東郭子不應。莊子曰:「夫子之問也,固不及質。正獲之問於監市履狶也,每下愈況。汝唯莫必,无乎逃物。至道若是,大言亦然。周徧咸三者,異名同實,其指一也。嘗相與游乎无何有之宮,同合而論,无所終窮乎!嘗相與无為乎!澹而靜乎!漠而清乎!調而閒乎!寥已吾志,无往焉而不知其所至。去而來而不知其所止,吾已往來焉而不知其所終,彷徨乎馮閎,大知入焉而不知其所窮。物物者與物无際,而物有際者,所謂物際者也;不際之際,際之不際者也。謂盈虛衰殺,彼為盈虛非盈虛,彼為衰殺非衰殺,彼為本末非本末,彼為積散非積散也。」(頁749~頁752)

(一二三)論道非道

角色:人物(姚荷甘、神農、老龍吉、拿堈弔)
篇旨:至道非言之所得,唯在乎自得:大道虛無,不可言論,若強為稱呼,即失其真
原文:姚荷甘與神農同學於老龍吉。神農隱几闔戶晝瞑,姚荷甘日中奓戶而入曰:「老龍死矣!」神農隱几擁杖而起,嚗然放杖而笑,曰:「天知予僻陋慢訑,故棄予而死。已矣夫子!无所發予之狂言而死矣夫!」弇堈弔聞之,曰:「夫體道者,天下之君子所繫焉。今於道,秋豪之端萬分未得處一焉,而猶知藏其狂言而死,又況夫體道者乎!視之无形,聽之无聲,於人之論者,謂之冥冥,所以論道,而非道也。」(頁754~頁753)

(一二四)泰清問道

角色:人物(泰清、無窮、無為、無始)
篇旨:道不可聞見,不可言傳,不當命名:道是虛無的,不可聞,不可見,不可言,不可名
原文:於是泰清問乎无窮曰:「子知道乎?」无窮曰:「吾不知。」又問乎无為。无為曰:「吾知道。」曰:「子之知道,亦有數乎?」曰:「有。」曰:「其數若何?」无為曰:「吾知道之可以貴,可以賤,可以約,可以散,此吾所以知道之數也。」泰清以之言也問乎无始曰:「若是,則无窮之弗知與无為之知,孰是而孰非乎?」无始曰:「不知深矣,知之淺矣;弗知內矣,知之外矣。」於是泰清中而歎曰:「弗知乃知乎!知乃不知乎!孰知不知之知?」无始曰:「道不可聞,聞而非也;道不可見,見而非也;道不可言,言而非也!知形形之不形乎!道不當名。」无始曰:「有問道而應之者,不知道也;雖問道者,亦未聞道。道无問,問无應。无問問之,是問窮也;无應應之,是无內也。以无內待問窮,若是者,外不觀乎宇宙,內不知乎大初。是以不過乎崐崙,不遊乎太虛。」(頁756~頁758)

(一二五)有無之道

角色:人物(光曜、無有)
篇旨:道之無形,搏而不得,耳目之所不能見聞:只有絕對的虛無才能體現真道
原文:光曜問乎无有曰:「夫子有乎?其无有乎?」光曜不得問,而孰視其狀貌,窅然空然,終日視之而不見,聽之而不聞,搏之而不得也。光曜曰:「至矣!孰能至此乎!予能有无矣,而未能无无也;及為无有矣,何從至此哉!」(頁759~頁760)

(一二六)捶鉤不失豪芒

角色:人物(大司馬、捶鉤者)
篇旨:體道聖人,無用無不用,故能成大用
原文:大馬之捶鉤者,年八十矣,而不失豪芒。大馬曰:「子巧與?有道與?」曰:「臣有守也。臣之年二十而好捶鉤,於物无視也,非鉤无察也。是用之者,假不用者也以長得其用,而況乎无不用者乎!物孰不資焉!」(頁760~頁761)

(一二七)愛人無己

角色:人物(冉求、仲尼)
篇旨:天地自然循環,生生不息,聖人愛人,永無休止,此法乎天地者也(天地萬物,形形相嬗,永無止息,但最初卻是由無形無跡的大道化育出來的)
原文:冉求問於仲尼曰:「未有天地可知邪?」仲尼曰:「可。古猶今也。」冉求失問而退。明日復見,曰:「昔者吾問『未有天地可知乎?』夫子曰:『可。古猶今也。』昔日吾昭然,今日吾昧然,敢問何謂也?」仲尼曰:「昔之昭然也,神者先受之;今之昧然也,且又為不神者求邪?无古无今,无始无終。未有子孫而有子孫,可乎?」冉求未對。仲尼曰:「已矣,末應矣!不以生生死,不以死死生。死生有待邪?皆有所一體。有先天地生者物邪?物物者非物,物出不得先物也,猶其有物也。猶其有物也,无已。聖人之愛人也終无已者,亦乃取於是者也。」(頁762~頁763)

(一二八)化與不化

角色:人物(顏淵、孔子)
篇旨:聖人順應自然變化,不傷物,物亦不傷,無送無迎,隨物順化;去言去為,從虛處體悟大道
原文:顏淵問乎仲尼曰:「回嘗聞諸夫子曰:『无有所將,无有所迎。』回敢問其遊。」仲尼曰:「古之人,外化而內不化,今之人,內化而外不化。與物化者,一不化者也。安化安不化,安與之相靡,必與之莫多。狶韋氏之囿,黃帝之圃,有虞氏之宮,湯武之室。君子之人,若儒墨者師,故以是非相?也,而況今之人乎!聖人處物不傷物。不傷物者,物亦不能傷也。唯无所傷者,為能與人相將迎。山林與!皋壤與,使我欣欣然而樂與!樂未畢也,哀又繼之。哀樂之來,吾不能禦,其去弗能止。悲夫,世人直為物逆旅耳!夫知遇而不知所不遇,知能能而不能所不能。无知无能者,固人之所不免也。夫務免乎人之所不免者,豈不亦悲哉!至言去言,至為去為。齊知之所知,則淺矣。」(頁7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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